佛拉明哥百年風華
林耕

佛拉明哥的歷史也許淵遠流長,但是成為目前已知的型式,也不過才一百多年而已。之前只知道有吉普賽歌謠〈el cante gitano〉、吉普賽舞蹈〈el baile gitano〉,表演的曲目也沒有現在流行的曲調諸如 soleá、siguiriyas、tangos 等。當然,一百多年以前的舞者也沒穿現在職業舞蹈家必備的舞鞋:鞋跟和鞋尖佈滿倒釘而磨平的小釘子,死命在地上敲打。之前的舞者也會手拿鈴鼓,蹦蹦跳跳,俯身折腰,迎面微笑。這些都在十九世紀的畫作中供人憑弔。一脈相傳流下來的,倒是還有波麗路舞蹈,舞蹈學院的學生跳的很芭蕾,讓外人誤以為就是在跳芭蕾舞,只是手上多拿了響板,一邊蹦跳還一邊滴答作響。

這一百多年的歷史雖然短暫,卻有多變的風貌。吉他是這期間確立的主要樂器,彈撥的技巧發展得淋漓盡致,初期的老先覺看到今天帕哥德魯西亞(Paco de Lucia)閃電般的指法、豐富的和聲、多變的節奏,一定不相信這是他們自己也會的曲調。廿世紀初的舞者幾聲重踏來強調音樂轉折,一小串的「滴勾答軋」富有旋律性的踩踏聲,就已經是了不起的技巧展演。現在這些都只是一個舞者要耗掉許多青春反覆磨練的基本功夫。但是日子真的是越來越難過,徒有這些踩踏功夫並不能成就一個好舞者,還是要具備前輩們的俊帥或柔美的身段、優雅的線條、軒昂的氣宇、深摯的情感。

佛拉明哥的吟唱也許是外人最難以進入堂奧的。它不雅好柔美清麗的嗓音,鄧麗君就唱不來佛拉明哥!沙沙的、厚厚的、甚至可以同時發出兩、三層音色的,最適合吟唱佛拉明哥。它的曲調要不是太單調,要不然就是根本沒腔沒調。正因為不強調旋律,使得能同時發出多層音色的嗓音更形突出。廿世紀70年代崛起,而在同世紀末隕歿的一代歌王卡馬龍(Camarón),不但有傳統的吟唱功力,更開創了日後流行佛拉明哥音樂的先河,甚至可以大膽斷言,沒有他,就不會有2004年新成立的葛萊美獎拉丁音樂中的佛拉明哥獎項。他以及同時代的Kiko Veneno等人,把佛拉明哥唱成人人可以朗朗上口的流行歌,Tangos、Alegrias,尤其是 Rumbas曲式,加上副歌,配上合音。甚至爵士鼓,弦樂部門都加進來!真是變得「好聽」極了,可是也讓佛拉明哥界的大老們搖頭歎息不止。

現在外國觀光客必到的佛拉明哥餐廳秀(tablao),開始盛行於五、六十年代。不過廿世紀之交流行的「歌唱咖啡屋(café cantante)」可以說是它的前身:一個是現代西班牙觀光業的金雞母、文化的櫥窗;一個則是佛拉明哥藝術形式定型化、職業化的催化劑。近十幾年來的趨勢,許多tablao開始強調每個月更換節目,讓不同的藝術家來刺激新的風格、帶來新的氣氛。不過,這樣也讓人不免懷念到特定餐廳可以看到特定藝術家的往日美好時光。現在要看到特定的藝術家演出,要不是必須隨時注意他們的巡迴演出消息,就是要追著幾個大型的佛拉明哥藝術節跑:舉凡賽維雅的雙年慶(La Bienal)、賀雷斯的佛拉明哥藝術節(Festival de Jerez),都會找上當紅的舞者、歌手、吉他手、樂手(現在已經有知名的佛拉明哥鋼琴家、貝斯手、打擊樂手,在各個佛拉明哥表演中炙手可熱)輪番上陣,轟轟烈烈在大型劇院裡搞上數週、甚至數個月,光是一本節目手冊就讓你暈頭轉向、躊躇再三,最後要買票時,你好不容易挑定的場次已經售罄、爆滿!

一百多年以前的外國文學家、旅遊家描繪的場景雖然再也看不到了,可是安達魯西亞的民俗采風仍然存在。格拉那達聖山(Sacramonte)區已成為觀光勝地,還是有吉普賽人在洞窟裡跳舞,只是含在套裝行程裡,可以不必像古人一樣冒著被山賊搶劫的風險(僅管如此,近來猖狂的北非非法移民讓人畏懼)。民俗節慶也還盛行,安達魯西亞各大城市的春會(Feria)越辦越大,大家復活節聖週(Semana Santa)清心寡欲後,必定來個大肆慶祝,吃喝不算,還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上今年度流行的佛拉明哥節慶服裝,在街上載歌載舞,大跳賽維雅那舞曲(sevillanas);去羅西奧(Rocío)朝聖的路上,大家馬車、牛車、營火,也是一身佛拉明哥裝扮大跳賽維雅那舞。

佛拉明哥在西班牙,這一百多年來,專業的發展越來越深刻,同時,民間的活力也不遑多讓。兩者互為依存。各地的佛拉明哥同仁社團(peña flamenca)組織愛好者(afici)、提拔新秀,是專業演出者的堅實後盾;職業表演者的創造力與感染力,又維繫了愛好者對這門藝術的熱情於不減。看來,佛拉明哥的下一個百年是可以期待的。這門有點年紀的藝術絕不會枝枯葉散,而是另一番繁花盛景!